文：白马晋一

【一】

《西游记》六十八回有这样一幕。

当时取经团途径了朱紫国，恰逢国王久病不愈，张贴了一张寻医的皇榜。猴哥调皮，决心耍一耍猪师弟，便弄了一阵轻风，皇榜晃晃悠悠，便到了猪八戒怀里。

这下可好啦。涌过来一众校尉，一旁围过来的，还有两位太监。校尉们拉着八戒，就要架着往皇宫走。但八戒分明不会医术啊。只见猪师弟调高了音调，囔囔道，医主应是他家的师兄，目前尚在驿馆中。

校尉们不太相信，认为眼前这猪头猪脑的家伙，只是不学无术的野和尚，甚至动了拿官方庭审的意思。此时，两个太监便来打圆场了，“校尉，不要扯他。我等同到馆中，便知端的”。

八戒似乎并不太领情，竟调笑道，“你这两个奶奶知事。”

奶奶知事，这是什么新鲜名词？众校尉们纳闷道：“这和尚委不识货！怎么赶着公公叫起奶奶来耶？”

八戒哂笑道：“不羞！你这反了阴阳的！他二位老妈妈儿，不叫他做婆婆、奶奶，倒叫他做公公？”

呛得两个太监脸一阵红一阵白，十分地尴尬。

【二】

猪八戒拐着弯骂太监娘娘腔，大抵可以看做原著作者颇为恶毒的曲笔了。

也对，在吴承恩所处的明朝，那可是极大的太监帝国。

太监所干的坏事，截至嘉靖年间（作者主要生活年代），着实不在少数。

譬如明英宗时期弄权的王振，就是一个极其糟糕的样例。

该权监勾结内外官僚，擅作威福，在京城大造豪华府第，并逐杀正直官员。如是也就罢了，大不了淹于宦海众恶人之中。可这位无根之男，却动了明朝的根基。原来，当时蛮族部落瓦剌侵犯边境，王振为了彰显自己的大智慧，竟鼓动御驾亲征。这皇帝本是深宫长大之人，哪里会什么行军打仗。不用说，一切王振说得算。可这王振呢，除了摆谱作威，也是一窍不通。结果，大军行至土木堡，被瓦剌兵追至，全军覆没，明英宗被俘。

皇帝成了他人人质，此乃明开朝以来一大耻辱。

及至明武宗时期的刘瑾，那就更臭名昭著了。

曾官拜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刘瑾，专擅朝政，作威作福，鱼肉百姓，时人称为"阉门八虎"之首。更有妄语，称之为"立皇帝"，至于"坐皇帝"，便是武宗。后来刘瑾势败被捕，遭凌迟之刑，从其家中查出金银数百万两，并有伪玺、玉带等违禁物。

据说，在数百年后，某家好事的国外媒体评选为当时的"世界首富"，得票最高的便是这位权倾一时的太监。

但明朝政治环境恶劣，可见一斑。

凡有识之士，对太监这个职业，恐怕都难有好感。心中颇有正气的吴承恩，自是其中一位。

【三】

原著更为精妙而隐晦的描述，却是在稀柿衕一章。

这稀柿衕，在驼罗庄的西面，位于一座七绝山上。山上有很多柿子树，每年都能结许多柿子，但因交通不畅，鲜有人去摘，长年累月，烂的柿子把七绝山堵成了一条淤泥地。若有风刮起，烂柿子的怪味便奇臭无比地四处飘散。

这和太监又有何干？

拍案叫绝的正在此处！

这七绝山稀柿衕，正是一语双关。明看，似乎就是一处普通地方。但暗下打量，玄机就陡然出现。

“七绝”何意？

原著早有说明，“即益寿、多阴、无鸟巢、无虫、霜叶可观、嘉实、枝叶肥大”。古人以男为阳，以女为阴。多阴，恰暗合了先前八戒的插科打诨，“这反了阴阳的，他二位老妈妈儿，不叫他做婆婆、奶奶，倒叫他做公公”。

至于无鸟巢、无虫，其实倒也隐晦地把太监的体貌特征展示了出来。枝叶肥大，却隐喻了朝堂太监一党旁枝错节的关系网，实难铲除，故发来阵阵奇臭，令人掩鼻。

更有意思的，这“柿”和“寺”是音通的，而在古代，阉宦有个别称，即是“寺人”。

【四】

驼罗庄却还住着一条蛇妖。

这是一只极其诡异的妖精，原著如是描述，“未归人道，阴气还重”。

未归人道，很是让人遐想。古时没有性生活能力的男子，便被蔑称“不知人道”。阴气还重，先前提了，大概女气颇重。

眼前跃出一幅太监形象。

这蛇妖的武器，是“两条舌信”，也就是开叉的舌头。而古人称之宦官，常鄙视道，“一簧两舌、妄言谬语”。这又是暗合之处。

更好玩的是，这蛇妖居然尚未修得人形。这在西游神话世界是相当罕见的。要知道，但凡洞府小妖、虾兵蟹将，都有人之雏形。可见作者隐喻，你们这班阉党妖孽，焉有资格为人。这分明有点隐晦着骂人的意思了。

正因如此，取经人过这稀柿衕，八戒摇身变作开路先锋，拱出了一条道，更有赞诗曰，“千年稀柿今朝净，七绝胡同此日开。”其间，应承载作者的某种情感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