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：白马晋一

【一】

《西游记》原著第一百回，取经工程圆满落下帷幕。

庆功宴上，如来佛祖分封了取经团各位成员，尤其是厥功至伟的孙悟空，同取经代言人唐僧一道，获得了梦寐以求的佛果位编制。

晚宴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进行着。

席间，孙悟空想起了一事，拍了拍唐僧的肩膀道，“师父，此时我已成佛，与你一般，莫成还戴金箍儿，你还念什么紧箍咒掯勒我？趁早儿念个松箍儿咒，脱下来，打得粉碎，切莫叫那什么菩萨再去捉弄他人。”

唐僧此刻性情大好，也乐呵呵地配合道，“悟空啦，当时只为你难管，故以此法制之。今已成佛，自然去矣，岂有还在你头上之理！你试摸摸看。”

孙悟空对视一番唐僧故作高深的眼，心神领会，举手往头上摸了一摸，不用讲，紧箍早已不知去向。

【二】

孙悟空头上紧箍究竟如何没的，倒不如先问它是如何有的。

这话说来，其实不长不短。

早在大唐贞观十三年，孙悟空尚处五行山下，是那东土而来的白胖和尚，撕去了山上封印的佛偈，猴王终获形式上的自由。随之而来的，便是临时组成的各取所需且具有塑料花性质的师徒关系。二者相处一段时日，理念终究尚在磨合阶段，彼此看对方都不太顺眼。孙悟空性子急，索性撂下担子，要回花果山做那个自由自在的美猴王。

这下，唐僧急了。取经可是一桩苦差事啊，若少了这个精于拳脚的保镖劳力怎能行？要知道，沿途的妖精可不是吃素的啊。唐僧捏了捏自己白胖的脸蛋，又急又怕。于是乎，一直将“出家人不打诳语”挂在嘴边的唐僧，也顾不上什么原则了，索性同前来助阵的观音菩萨合谋撒了一个谎。不明就里且颇为天真的孙悟空，便糊里糊涂地上了套，将紧箍戴上了头。

这一戴，当然就脱不下来了。

【三】

唐僧的紧箍是观音给的，那么菩萨手中又是从何而来？

《西游记》第八回其实早有提及。

当时的盂兰盆会上，如来佛祖正在筹划一场主题为“西天取经”的佛派宣传活动，恰恰经办人的名额落在观音头上。为了让观音能够顺利地完成任务，如来佛祖临行之前做了如下交待。

且看原著描述，“（如来）取出三个箍儿，递与菩萨道，此宝唤做紧箍儿。虽是一样三个，但只是用各不同，我有金紧禁的咒语三篇。假若路上撞见神通广大的妖魔，你须是劝他学好，跟那取经人做个徒弟。他若不伏使唤，可将此箍儿与他戴在头上，自然见肉生根。各依所用的咒语念一念，眼胀头痛，脑门皆裂，管教他入我门来。”

看得出来，如来佛祖在暗示观音，在必要时候，可以合理运用暴力手段，将取经沿途上那些本事不俗的妖精纳入佛门中来。这潜台词里，自然有佛派扩张的意味。

有意思的是，观音在实际操作中似乎打起了小算盘。除却诓骗孙悟空戴上一个紧箍，另外两个，不动声色地进入了自己的腰包，分别降伏了盘踞黑风岭的黑熊精和称霸号山的红孩儿。当然，其间暴力手段倒是运用的娴熟。譬如那红孩儿，被那观音用箍儿降住，“捻着诀，默默的念了几遍，那妖精（红孩儿）搓耳揉腮，攒蹄打滚”，菩萨似乎没有打住的意思，使着法打磨他，“一步一拜，只拜到落伽山，方才收法”。

兴许，正是风闻了江湖上这些“虐童”传说，红孩儿的娘亲铁扇公主方才对孙悟空恨得咬牙切齿，死活也不肯借出芭蕉扇。

【四】

取经庆功宴上，一路折腾孙悟空良久的紧箍终究是摘去了。急急要将紧箍悄然拿下的，无疑是它的主人如来佛祖。这不，观音先前悄悄谋了两个宝贝，此时他还心疼着呢。

但是，没了紧箍的制约，佛祖难道不担心桀骜不驯的孙猴子，今后在佛门捣蛋吗？

佛祖当然胸有成竹。悟空接受佛果位编制的那一刻起，其实就标志着戴上了另一个无形的紧箍。孙悟空虽然少了脑门上的紧箍，但心头的紧箍，早已在这不经意间，被死死地套牢。

至于那特别好使的宝贝紧箍，无疑是可以回收循环再利用的。他日又若遇见神通广大的妖精，恰其又是佛派所需要的，佛祖大可再故伎重演，将那紧箍再派上用场。想到此处，如来佛祖呵呵地笑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