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：白马晋一

【一】

取经团队里，孙悟空和猪八戒的关系一直颇为微妙。

一方面，孙悟空这一路上，有意无意地对八戒百般作弄，更把夯货、呆子等侮辱性词汇挂在嘴边。譬如，途径乌鸡国之际，扛尸首的活，连哄带骗便让八戒承包了。另一方面，八戒似乎对悟空也颇有成见，但凡心中愤懑之际，便张口一个、闭口一个弼马温地叫，那悟空的脸，气得比猴屁股还红。八戒还有大绝招，便是怂恿唐僧念起紧箍咒，如那白虎岭上，悟空就在地上翻滚，疼得死去活来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在原著六十四回，还有一个有趣桥段。

当时取经团队途径火焰山，遇阻不通，需芭蕉扇助力灭火。无奈宝扇主人铁扇公主因红孩儿被招安之事，对取经人耿耿于怀，遂不予。孙悟空变作牛魔王模样，从铁扇公主处骗得芭蕉扇，未想牛魔王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，变作猪八戒又诓回宝扇。是时，恰逢真八戒正踩云前来助阵，悟空却反脸恨恨道，“你这夯货，误了我多少大事”，八戒不解，忙问何故，悟空切齿告知原委。八戒闻言大怒，驾云迎头赶上牛魔王，举钉钯当面骂道：我把你这血皮胀的遭瘟！你怎敢变作你祖宗的模样，骗我师兄，使我兄弟不睦！”。

八戒一句“使我兄弟不睦”，本是气话，但恰恰也说明，师兄弟之前确曾不睦，存在不小的龃龉。

【二】

师兄弟两看相厌，又是因为何故？

悟空视角看，倒也很好理解。八戒这个人嘛，好吃懒做不说，还特不学无术，当年做天蓬元帅之时，便有调戏妇女（霓裳仙子）的前科，及至高老庄处，仍仗着妖精手段以及同荡魔祖师的旧相识，强行霸占良家女高翠兰。这是让悟空相当鄙视的。要知道，当年蟠桃园中，七个仙女一动不动地立在眼前，悟空丝毫不为所动。

更让悟空郁闷的是，自取经组团伊始，八戒一直有邀功的心思，处处和大师兄唱反调。白虎岭上，悟空火眼金睛，识破白骨精的诡异，却无奈八戒一旁煽风点火，导致唐僧签署“解聘书”。金兜山处，悟空外出化缘，又恐山野妖精搞事，便用金箍棒在地上画了一个圈。临行时特别交待，勿出此圈。岂料悟空前脚刚走，八戒便在一旁怂恿唐僧出圈走走瞧瞧，结果落入青牛精圈套，师徒诸人，白白受了皮肉之苦。

诸如此类事情，还有许多。故悟空恨恨抛下怨言，“你这夯货，误了我多少大事”。

【三】

作用力是相互的。人际间的反感情绪，彼此似乎多有抵牾。八戒对悟空，实也多有偏见。

支撑此种情绪的原点，大抵是自己前天庭大将的身份了。要知道，当年自己风光之时，悟空无非只是天庭养马的小吏。按马监杂役的话讲，“这样官儿，最低最小。似堂尊到任之后，这等殷勤，喂得马肥，只落得道声‘好’字；如稍有些尫羸，还要见责。这养马者，实乃后生小辈下贱之役”。

也正是这种先天的心理优势，八戒取经一路，但逢意见出现分歧，便是张口弼马温进行揶揄。

此外，在整个团队里，孙悟空无非只是先自己入伙，便被冠以大师兄的名头，时常对师弟颐指气使。这都是让八戒很气塞，什么大师兄，无非沐猴而冠的家伙。基于此，八戒开始无端找茬挑衅。譬如白虎岭上，八戒又怎会不知妖精，但唐僧不知。故八戒假借唐僧之口，将悟空驱逐出团队，但也不是“终身禁赛”（因为取经通关是大家的共同利益），只是“黄牌警告”，将来还是要将他从花果山拉回。当然，这样至少可以削一削他的锐气。

八戒对悟空的抵触情绪，直至团队灵山报到并分功之际，仍有留存。当时，如来佛祖封了唐僧、孙悟空佛果位，仅给了八戒净坛使者之位。对此，八戒就颇有微词，“他们都成佛，如何把我做个净坛使者？”分封大会场面一度尴尬，如来只好放下身段好言相劝。

【四】

更为微妙的是，取经团内悟空八戒的明争暗斗，三师弟沙僧看在了眼里。

这位长期浸淫在领导身边的前御前护卫，最懂察言观色。

故而在祭赛国时，沙僧便公然放出一言，“我大师兄乃齐天大圣皈依，他曾大闹天宫，使一条金箍棒，十万天兵，无一个对手，只闹得太上老君害怕，玉皇大帝心惊，我二师兄乃天蓬元帅果正，他也曾掌管天河八万水兵大众，惟我弟子无甚法力。”

悟空几斤几两的身手，沙僧怎会不知，在大神坐骑面前，尚且无法全有胜算，有何能耐让老君、玉帝胆战心惊，而八戒无非过气的水军统领，尚且被井龙王欺负，何来威风八面。

显然，沙僧这是在有意自贬，放低自己身段抬抬两位师兄、戴戴高帽。潜台词即是暗示自己绝不当出头鸟，你们俩谁的胳膊粗，谁当导师（唐僧）战队的一哥，我能力差，说不上话，也不敢说话。

简言之，即是不争、不抢、不站队，只要拿到取经终极“通关卡”，取得“正果证书”洗白身份即可。那流沙河苍茫八百里荒无人烟的日子，他再也不想回去了。